三更鼓·桃娘传

文安初心忆故人

第十七章

他之放血换她生,她之狼群换他药

赵匡胤在开封的府中收到了李英的军报。打开一看,整个人愣在了原地。从头到脚都是不自在。赵匡义带着小桃私自出走已经够令他臊得慌了,整个大周都传开了,一个大将带着一个营妓归隐山林,甚至还有了像模像样的戏文在唱。赵匡胤看见一回便强令制止一回,但这事,越是制止,越发如火如荼地流传。如今赵匡胤见着朝堂里的同侪都觉得颜面扫地,家里出了这么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弟弟,也够戎马半生的他羞愧的了。

纸里包不住火,皇上自然也知道了。皇后气得病情又重,卧病不起。符雪婵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,魏王符彦卿甚至亲自找到赵匡胤理论,赵匡胤整个焦头烂额。皇上虽没有震怒,但言辞间满是失望。赵匡胤暗暗担心如此下去,赵匡义的兵权只怕有去无回了。他暗中派了不少人打听,都没有消息。如今好容易有消息返回来,却是李英的。

当年他还曾许诺李英,待伐唐之战结束,和赵匡义亲自去李英府上提亲。这下可好,赵匡义带着营妓去了乾州,还被李英写信告知,这巴掌打得,赵匡胤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了。赵匡胤立即点了两百兵马,即刻启程赶往乾州。无论如何,他得把赵匡义带回来。

虽然经历了一番冻寒,小桃受的影响倒并不大,兴许是赵匡义的血起了些作用。霍昆又施了一次针,小桃的脑子比从前清醒了不少,有些事渐渐地有了些印象,也很少疯癫发作,和人交流也逐渐趋于正常。只是小桃变得有些沉默,常常看着赵匡义发呆。脑子越是清醒,记忆里那双狭长的眸子就越是清晰,可那双眸子对应的脸,她又想不真切,但和赵匡义的眸子,是不同的。她能想起云湾村,想起娘,想起幺娘,甚至大小姐,却偏偏想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。但这个人,对她很好,她知道。

赵匡义的左手,瞒着小桃暗地里找霍昆施了几次针,都不甚见好,依旧是无力,别说拿刀拿枪,就是端个杯子,拿片纸,都有些微微颤抖使不上力。赵匡义从起急,到懊恼,到释然,只用了几天,便完成了所有情绪的转变。当时的那种情况,只能那么做。他没什么后悔的。

李月娥从霍昆那里知道赵匡义的手受了伤,也在四处打探着法子诊治,却很少去赵匡义借住的屋子了。即便有时去送些药,也只和小桃说说话,倒很少和赵匡义聊了。她知道了小桃在赵匡义心里的分量,又何苦做那无趣的人。

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,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,李月娥特意派人送了些年货。小桃也把那些胡思乱想暂时收了去,张罗着过年,把前庭后院都打扫了,又新糊了窗纱,还贴了几张剪纸。乾州一带的剪纸很漂亮,各种图案都有,小桃喜欢得不得了。

李月娥看小桃爱不释手的样子,扑哧一笑:“这些在我们这里的姑娘,哪个都会的。没什么稀奇。”

小桃十分惊讶,不禁问道:“那你也会吗?”

李月娥点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”说完顺手拿起剪刀,把手边的红纸叠好,轻巧地绕着剪了几下,一幅喜鹊登梅就跃然纸上了。

小桃眼睛瞪得老大,捧起李月娥的剪纸叹道:“手太巧了。快教教我怎么剪。”

李月娥也不推辞,细细给小桃讲着怎么叠纸,怎么构图,怎么下剪,李月娥讲得认真,小桃学得仔细。赵匡义推门进来的时候,就看见两人坐在床上靠着,有说有笑,一副暖意融融的情态。不禁摇头,女人,真是搞不懂,之前两个人横眉冷对,如今却笑语盈盈,真不知是哪条线突然通透了。

小桃把自己刚剪好的一朵牡丹花拿给赵匡义看,嘻嘻笑道:“公子,好不好看?我剪的。”

赵匡义微微笑着点头,声音沉得笃定:“好看。”

李月娥咬唇忍着笑,小桃剪的那个样子也叫好看?不过转念一想,小桃不论剪什么,在他眼里都是好看的。不由心里微微一酸,忙又调整过来笑道:“你们待着吧,我先走了。”说完利落地把披风披上就出门。

小桃扯着李月娥的手道:“怎么这么急,说走就走?”

李月娥调皮地一眨眼:“放心吧,除夕晚上等我过来和你们喝酒。”说完转身出了门。

除夕很快到了,小桃一早把新的桃符换上,新春气象,周围都是爆竹声声,小桃看着干净清利的门庭,心里也愉快了许多。赵匡义从身后揽上小桃,看着早晨的阳光洒在庭院里,忽然心里很满足,这样的一方院落,这样的一种日子,其实就很好。那些功名利禄,追逐一辈子,又有什么意思?小桃往赵匡义怀里缩了缩,说道:“待会再写个新斗方吧,我贴上去。”

“好。”赵匡义的声音很沉,就在小桃的耳边,有力的呼吸都清晰可闻,小桃的脸有些泛红。

忽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,很齐,很有力,赵匡义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,这种声音太熟悉了,不是商队,不是百姓,只能是军队。赵匡义揽着小桃的手松开,迅速地扯起小桃的胳膊皱眉道:“快走。”说着冲到院子里,左手不给力,只凭右手便慢了许多。还没把马的缰绳解开,门口已经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匡义!”

赵匡义一怔,解着缰绳的手放了下来,看着眼前的身影,沉沉叫了一声:“二哥。”

赵匡胤一拳捶上了赵匡义的肩膀,又伸手拍了拍,眼圈有些泛红。赵匡义比之前又清瘦了不少,一定是在外受了不少罪。转眸又看到立在门口的小桃,赵匡胤就是一皱眉,这个女子倒是不像在军营里那么憔悴疯癫,如今干干净净的,看着还有几分明艳。赵匡胤长长叹了一口气,拍着赵匡义说道:“你啊,真是……”

赵匡义也轻叹了口气,伸手招呼道:“屋里坐吧。”说着吩咐小桃去沏茶,自己和赵匡胤走进了屋中。

赵匡胤看了看四下简陋的布置,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,这过的什么日子,不禁皱眉道:“匡义,我也不和你来那些虚的,赶紧收拾收拾,准备回家。娘因为你都胸口疼了好几个月了,一个劲念叨不知道你在外受罪没有。朝堂的事,家里的事,你赶紧回去处理。”说着转头看了看屋子,“瞧瞧你这日子。”

赵匡义把赵匡胤轻轻按着坐下,沉声道:“二哥,不要急。”小桃端茶进来,看到赵匡胤凌厉的眼神就不由有些发颤,把茶盅放下后便又出去。赵匡义把茶递给赵匡胤,询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和母亲的身体,道:“我过得很好,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。那些打仗,是非,我不想再去掺和。”

赵匡胤的急脾气又上来:“大丈夫怎么能说这么颓废的话。听我的,跟我回去,过完年皇上就会派兵北伐契丹,正是用将的时机,到时你的兵权一定能回来。”

赵匡义没等赵匡胤说完便摇摇头:“兵权?还是算了。”

赵匡胤用力一拍桌子: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?”

赵匡义笑笑,用左手去拿桌上的茶盏,却是半晌,只看到手附在茶盏上,却拿不起来,赵匡义看着赵匡胤勾起唇际,淡淡道:“这就是我的手,还怎么上战场?”

赵匡胤愣住了,几乎不敢相信地拿起赵匡义的左手,反复看了看,又轻轻放下,声音发狠:“怎么弄的?”

赵匡义摇头:“郎中说是痹症,施几次针就能好。但已经施了十几次,天天去,却不见好。怕是没办法了。”说着笑了笑,“如今不是正好么?解甲归田,也不用再后悔。”

“借口!”赵匡胤哼了一声,“左将军腿断了还在打仗呢,你还有右手。再说你也可以不亲自上战场。男人顶天立地,怎么能放弃天下,窝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天天儿女情长?”赵匡胤越说越来气,红颜祸水,他真是恨透了那个南唐女人,要不是她,原本刚直勇猛的赵匡义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?赵匡义这只手不知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,但十有八九也是拜那个女人所赐。想到这里,赵匡胤腾地站了起来,面色阴沉:“快收拾,回开封。”

赵匡义的眉头也微微锁了起来,这么多年,二哥的性格永远是这个样子,虎虎生风,说要怎样就立刻要怎样。赵匡义竭力平着声音:“桃宜还得施针,不能回去。更何况,我暂时也不想回开封。”

混账!赵匡胤心里狠狠骂着,那个南唐女人算个什么?他倒是时时挂记。但为了劝赵匡义回去,他硬是把那些话咽了进去:“这样,带着那个女人,带着郎中,一起回开封,这总可以了吧?你也这么大了,想想家里,想想前途,选个顾全大局的法子。你看看如今,多少人都在拿你当笑话似的讲,说你见色起意,糊涂混乱……”赵匡胤一气之下说得又重了,忙收了口。

赵匡义倒并没有改一丝神色,飞短流长,对他来说算什么?愿意编排就去编排,活在别人的口舌里患得患失,那不是他的作风。带着小桃和霍昆回开封,他不是没有考虑过。但是一旦回到开封,皇上、皇后、魏王、符雪婵,哪个不得考虑权衡?他也抗不过那些强权势力,如果只是他一个人,周旋在其中,借力上位,不是什么问题。但如今有了小桃,就有了牵绊,更何况小桃是他们人人都嫌恶的。他不能拿心爱的女人冒险,更不能让她整天活在刀刃上。所以开封,他是断不能回的。

赵匡义没有吭声,等赵匡胤全都说完,只稳稳说了一句话:“今夜除夕,正好我们兄弟团聚。二哥在这里住上几日,便回开封去吧。”说完目光定定看着赵匡胤。

赵匡胤的火腾地蹿了上来,这是铁了心不回去?赵匡义从小就主意硬,以前也就算了,如今眼看着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,赵匡胤心里起急,从上午直消磨到傍晚,赵匡义依旧不改初衷。

赵匡胤看说不动,冷着脸吩咐带来的精兵留下一半,把院落守住,不许一个人出去。自己带了另一半,起身去了李英府上。一来必须去拜会一番,二来他急切地想知道赵匡义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李英在家中正和李月娥说着闲话,忽地侍从进来禀告赵匡胤大人驾到,把李英惊得一个愣怔,大除夕赵大人驾到,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。李月娥心里一紧,冲着李英一跺脚:“爹,你真是糊涂,明明答应我不去告诉赵大人的。”

李英顾不得李月娥的抱怨,赶忙换上官服,快步走到前堂去拜见赵匡胤。赵大人亲自登门,于他也是难得的殊荣。李月娥看李英出去,也偷偷跟到了前堂,却苦于有重兵把守不能进去。好在守卫的都是李英的部下,也都是认得李月娥的,李月娥挤开一众守值,猫在后窗底下,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
赵匡胤和李英见了面自然寒暄客套一番。赵匡胤从开封带了些特色赏玩,当做礼品送给了李英。一来感谢李英的通风报信,二来也多谢他对赵匡义这些日子的照顾。李英自然乐得收下,只是不无遗憾地说道:“只是可惜了,匡义这般重情重义的人,小女没有缘分。”

赵匡胤听着心里一梗,李英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?如果拒绝联姻,倒是朝堂上一股不小的力量又损失了。赵匡胤一摆手:“哪的话。令爱是不可多得的女子,若是能辅助匡义,也不至于屡屡糊涂。”

李英看赵匡胤说得恳切,一时也没再吭声。看来赵匡胤是有心结这门亲事,而且是极力促成,但问题赵匡义不愿意。李英也有些纠结,便没说话。

赵匡胤又问起赵匡义的手,这下李英才把他们遭受追杀,掉进陷阱等一系列的事讲给了赵匡胤,赵匡胤越听,心越一阵阵发凉。他无法想象赵匡义在濒临绝境的情况用自己的血去喂一个女人,想着就心惊肉跳。这个营妓,身上似乎有着一股妖气,能让自己那个沉稳内敛的弟弟发狂。赵匡胤的拳攥了起来,冷声道:“祸水,不除的话,早晚是个祸害。”

李英的心一凛,打着哈哈:“不至于。”转移着话题道,“那大人准备怎么办?”

赵匡胤冷冷说着:“先都带回开封。”

李英“哦”了一声,拱手道:“今晚是除夕,一年最大的日子,先不说这些。大人难得来一次,我这里蓬荜生辉。大人要是不嫌弃,在这里热闹热闹,有什么事,都明天再说,别扫了过节的兴致。”

赵匡胤叹了口气,想想回到别院也是和赵匡义怄气。从这里回开封要走三四天,现在出发过年就得在路上了。便点头道:“那就叨扰了。”

李月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,赵匡胤要把他们都带回开封?那赵匡义肯定不愿意啊,可这个赵匡胤一定带了不少兵来的,这可怎么办?

李月娥回到了卧房,想了想,还是不放心,得去城郊别院去看看。至少去通风报个信或是和赵匡义商量商量。李月娥换了身衣裳,跑到城郊的别院一看,好家伙,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层,赵匡义就是三头六臂也跑不出来啊。李月娥想进院子,可守值的士兵却任她说破嘴皮都不让进。

“喂,这是我的家,我的屋子,怎么不让我进去?”李月娥大声嚷嚷着。但守值士兵依旧不为所动。

赵匡义和小桃在屋里听到了李月娥的声音,小桃忙跑了出去,但还没出后院,却被士兵拦上了,连前院都过不去,只好扯着嗓子回应着喊了几句:“李姑娘,我们出不去。”

李月娥在门口大喊大叫半晌,都没见人出来,隐约听到小桃的声音,却听不真切,心知情况不好。赶忙跑回了府上,在屋里来回闷转了几个圈,有了主意。

李月娥跑出房间,趁着李英出来吩咐下人的空档说道:“赵匡胤大人带来的士兵是不是也该犒劳犒劳?”

李英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”赵匡胤带着兵来的,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,忙吩咐厨房赶紧准备饭菜,待会给士兵们送过去。

李月娥大包大揽下来:“这事你就别操心了,我去办就好。”说着便跑到后厨张罗。李月娥在家中娇宠,也确实很能干,有时李英府上的宴请李月娥也会帮着布置,所以对于李月娥今晚的主动,李英倒也没放在心上。

李月娥跑到后厨吩咐下人去买些酒回来,赵匡胤带的人马,带到李英府上几十人,守着别院的少说也有百十来人。李月娥琢磨着算了算,命下人往车上捆了十几坛酒,待到一更的时候,李月娥找李英要了赵匡胤的手令,亲自出马,带着下人,用马车拉着酒菜往别院送去。

守着别院的士兵早已饥肠辘辘,饥寒交迫,又是年夜,看着别处灯笼爆竹,这里却冷冷清清,心里更加闷闷。如今看着一个娇俏亮丽的姑娘,打扮得一身艳红,像团火似的,带着酒菜过来,那些守值的士兵顿时热血沸腾起来,又带着赵匡胤大人的手令,定是没错的了。忙三个一团五个一伙,围着吃起了饭菜。天冷喝酒御寒,那酒到了肚子里把五脏六腑都暖融了,士兵们喝得畅快,一碗喝完又来一碗,不多时,每个人都喝了三四大碗。

李月娥还在一边脆笑着:“还有酒,不够再添。”边说边又给探前的几个碗里添了酒。

守在外面的士兵们吃饱喝足,又换了里面的出来,李月娥趁机也跟了进去,士兵们刚吃完李月娥带来的饭,不好意思轰人,便由着她进去。李月娥到了后院,赵匡义和小桃正在静静吃着年夜饭,赵匡义蹙眉想着怎么出去,小桃则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赵匡义。看李月娥进来,二人都有些诧异。

李月娥也顾不上寒暄,急忙道:“赵匡胤大人在我家,说是要带你们回开封,怎么办?”

赵匡义手指敲了敲桌子,只说了一个字:“跑。”

小桃担忧地问道:“怎么跑?”

赵匡义看了看门口,只有一个守着的士兵,其余的几个都出去吃饭去了。不由勾起唇角:“就他了。”转而对李月娥说道,“还得麻烦姑娘。”

李月娥自然领会,和她想的不谋而合,对小桃道:“你和我把衣服换了,你穿了这身出去。”

赵匡义走到门口,对那士兵说道:“进来,有点事。”

那士兵愣了一下,以为屋里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情,便走了进来。赵匡义走到他背后,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冲着那人的后脖颈用力劈了过去。赵匡义身手本就不错,这一掌又劈得恰到穴位,那士兵一声没吭就扑通倒在了地上。李月娥跑过去把门关上,回来赶紧和小桃把衣服换了。赵匡义把士兵的行头换上,顾不得和李月娥客套,只是深看了她一眼,拱手抱拳道:“大恩不言谢。来日再见。”

小桃攥了攥李月娥的手,一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李月娥伸出胳膊紧紧抱了抱小桃,心里有些酸涩,有些不舍,却还是故作爽利地说道:“没事,兴许过不了多久又见了呢。你好好保重身体。再见的时候,你教我跳舞,我教你剪纸。”

赵匡义猛地想起小桃还需要施针,忙问道:“郎中那边,能否麻烦李姑娘帮忙?再过几天桃宜还要施针,待家兄走后,麻烦姑娘安排一番?”

李月娥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”想了想道,“乾州东南城郊有座古刹怀安寺,你们先去。等明天一早,我去告诉霍昆老头儿,让他去那里找你们。”

赵匡义想想也好,没有时间再多说,忙拉着小桃出去。小桃在前面先走,门口守值的士兵吃肉喝酒正欢,黑灯瞎火也顾不得仔细看,只知道刚才进去那个姑娘一身大红,像团火似的,出来的也是个一团火的姑娘,其中一个领头的打着招呼:“姑娘这就回去了?”

小桃紧张地攥了攥拳,没有吭声,大步向门外走去,出了大门,又快速向一旁的树林里走去。守门的士兵觉得有些奇怪,但吃着喝着正舒爽,便没有多事。赵匡义一身士兵的衣服走出来,垂着头避着光线,走出大门,趁着四下没人注意,也飞快地进了树林,紧紧拉着小桃便向东南方向跑去。

那几个士兵还在唠着闲话,其中一个嘻嘻笑着:“那姑娘怎么不吭声,只往树林里跑啊?”另一个促狭道:“那还用说,憋了这么久,这里也没个方便的地方,哈哈……”旁边的人笑成一团。

吃饱喝足后,守值的士兵有些纳闷,那姑娘跑到树林都快半个时辰了,怎么方便也时间足够了吧。领头的士兵派了两个人道:“去树林里看看,别有什么事。”

转头看了看,李月娥带来的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走了。李月娥在来的时候就吩咐那些下人把菜和酒放下就回去,不必等她。所以那些下人一早便回去了。这下守值的士兵觉得有些不对劲,不多时去树林的士兵回来:“树林没人啊。”

糟了,领头的士兵赶忙跑到后院,赵匡义和小桃的卧房门紧闭着,门口却没有一个守值的。领头士兵走上前,在外面轻声问道:“赵大人,属下可以进去吗?”屋里没有应答,那士兵又喊了两声,还是没人回应,伸手用力推门进去,愣在了那里。

一身鹅黄裙子的李月娥正坐在凳子上,手里拿着剪刀在剪纸,地上躺着一个士兵。李月娥看人进来,把手里的剪纸摊开粲然一笑:“看,岁寒三友,好不好看?”今晚的她,格外痛快,不仅没有爽约在除夕夜来看了赵匡义和小桃,还带了酒,干了件大事。

那士兵脑子轰的一声炸开,竟然被调包了。顾不得和李月娥斗嘴皮子,忙跑出去吩咐手下在方圆几里赶紧搜寻。那个一团火似的女子跑了还不到一个时辰,骑着马应该能追上,另外又派人赶紧去李英府上禀告赵匡胤。

李月娥站起身,拍拍手道:“我也该回去啦。”

那士兵忙伸手拦着道:“姑娘还是等赵大人回来再说吧。”没赵匡胤的命令,打死他也不敢放了这个罪魁祸首。

也罢,李月娥勾唇笑了笑,坐在凳子上。等就等吧,大不了责罚她一顿。受着就是了。

赵匡胤在李英府上酒兴正酣,李英今日让大厨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,做了一大桌的宴席,又请了几个乾州的官员过来作陪。歌姬舞姬乐姬,一起助兴,赵匡胤心中的气恼好容易下去了不少,看着载歌载舞的节目乐兴陶陶。

酒至半酣,那几个官员轮番上来敬酒,以表敬意,赵匡胤端起酒杯正喝得兴浓,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士兵在赵匡胤耳边说了几句,赵匡胤的眼睛瞪大了,手里的酒杯“啪”地砸到了桌上,怒气冲天道:“混账!”

旁边的官员都被赵匡胤怒发冲冠的气势怔住了,只有李英上前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赵匡胤看着李英道:“匡义又跑了。”补了一句道,“还是有个姑娘做内应放跑的。”

李英的脸唰地变得惨白,姑娘?李月娥方才追着闹着要去给那边的士兵送饭菜,莫非……不由拱手看着赵匡胤道:“大人,不如前去看看。”

赵匡胤冷哼了一声,再无心喝酒看歌舞,一甩袖子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。李英和一众官员跟在后面,骑马的骑马,坐马车的坐马车,前前后后到了别院。

赵匡胤和李英迈进了后院的屋子,李月娥正蹲在地上摇着那个晕倒的士兵:“起来,该起了。”赵匡义的力度正中穴位,那士兵都躺了一个多时辰还醒不来。其余士兵光顾着去找人,也没人搭理他。李月娥看他久不醒来,都有些着急。

李英一看,屋里果然是李月娥,不由火从心蹿,上去一把把李月娥扯了起来,咬牙道,“人是你放的?”

李月娥从没见过父亲这么震怒,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赵匡胤,早已气得脸色铁青,只好点点头。

李英气得挥起了手,却还是舍不得一巴掌下去,最后拍到了自己的大腿上:“你这是做什么?瞎胡闹!”

赵匡胤看着李月娥冷冷道:“姑娘倒是好聪明才智。”

李月娥迎上了赵匡胤的目光,没有丝毫胆怯:“大人谬赞了。赵匡义大人和桃姑娘都是月娥的朋友,月娥只是帮朋友罢了。”顿了顿又说道,“赵匡义大人有自己的想法,大人要是真的兄弟情深,又何必逼得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呢?”

李英还没等李月娥话说完,就忙大声喝着打断:“闭嘴!哪有你说话的份儿。”暗暗叫苦,这个女儿真是被他宠坏了,竟然还教训起赵匡胤大人了,赵大人素来勇猛刚烈,她一个毛丫头没轻没重,真是害死人。

赵匡胤被李月娥这么一说,倒仔仔细细把李月娥又打量了一番。别说,他还真有点欣赏这个丫头。如果说之前想把她许给匡义,主要是李英的兵力,再加上李月娥远近闻名的美貌。可现在这个有些侠士之风的性格,倒让赵匡胤从心里赞许。这样的姑娘,才是该配匡义的。赵匡胤勾起唇角,扬起个笑,并没有怪罪李月娥,转而向李英道:“加派五千兵力,方圆二十里都搜开去。”

李英忙低头应诺,转了转眸子,对赵匡胤道:“大人,除了派兵,其实还有一处咽喉可掐。”

“什么?”赵匡胤来了兴致。

李英答道:“那位姑娘身体有疾,定期都要在一个叫霍昆的郎中那里施针诊治。如今他们匆忙出逃,但那姑娘的病必须得由霍昆继续诊疗,听说那施针的日子,一天不能早,也一天不能晚。所以,依着属下的意思,不如派兵把霍昆的医馆围起来,总能守株待到兔的。”

赵匡胤想了想也有道理,分兵行动。李英说的是,医馆要重兵把守,人也要继续追。赵匡胤即刻派了五十精兵去守医馆。

李月娥悔得肠子都要出来了,早知道就不那么大嘴巴地和李英聊小桃的病了。本是无意的家常闲聊,却被父亲大人就这么毫不在意地泄露了出去。李月娥急得直跺脚。

赵匡胤看了看李月娥,冲李英笑道:“看,就冲令爱对匡义的这份心,我们也得赶紧把匡义找回来,才不辜负李姑娘的心意。”

李英一时语塞,赵匡胤没怪罪他已经祖宗保佑了,如今竟在这种形式下还在想着赵匡义和李月娥的婚事,李英也有些无措。

李月娥却对赵匡胤后面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她现在满脑子的糨糊,霍昆老头也被控制了,这可怎么办?小桃再过四天,就又该施针了啊。

李英把李月娥领回了府中,长长松了口气,本想教训一顿李月娥,但又不知道该从哪下口。李月娥看来对赵匡义还是有情。李英沉思着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李月娥便跑到了霍昆的医馆,外面早站了两层的士兵,不少百姓都在指指点点,不知道这医馆出了什么事。李月娥看了看外面守着的兵,有赵匡胤的人,也有李英的人。李月娥对李英的部下还认识几个,也没打招呼便要进去。有士兵过来拦着:“大人有令,任何人不得入内。”

李月娥眼睛一瞪:“我要找霍昆老头看病,你们都拦在这儿,是想让我病死?”

一旁李英的部下自然认识李月娥,看李小姐发怒了,赶紧过来打着圆场:“这是李大人的千金,拦不得。”门口守卫的看了看李月娥,这才极不情愿地把她放了进去。心里却极不畅快,说话如雷怒震,丹田十足的样子,哪里像个病人?

霍昆看李月娥进来,忙问道:“我的小姐啊,你可来了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大半夜的来了这么些人,吓得都没人敢来看病了。之前的病人也进不来,没法继续诊治。你这可叫我怎么是好?”

李月娥看着霍昆,也没了法子。守卫的这么多,可怎么才能把霍昆带出去而不被发现呢?昨晚那招是肯定不行了。李月娥来来回回走着,却没什么主意。

霍昆看李月娥不说话,只好坐了下来扶着额头:“你这来回走得我头都晕。”

李月娥也一屁股坐了下去,有些懊恼:“这么多兵,可怎么带你出去。可不带你出去,桃姑娘还剩两次针,怎么办?你说说这赵大人,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这个时候来,这不功亏一篑吗?桃姑娘的病可怎么办?”

霍昆看着李月娥发笑:“你还给他们操心?你先告诉我,我什么时候能出去?赶紧去求你爹啊,他在乾州独霸一方,现在不正是他发挥的好时候?”

李月娥瞪着霍昆:“又想让我扯你胡子?”霍昆忙伸手把胡子护着,这大小姐说到做到,以前还真被她揪过胡子,怪疼的。李月娥愁眉苦脸:“我爹这回也不灵了。是那赵大人要看着你,逼着桃姑娘他们现身。唉,这可怎么办?桃姑娘怎么办?”

霍昆蹙了蹙眉头,低声道:“要是这个事,倒也不是没办法。”

李月娥眼睛发亮:“什么办法?”

霍昆咳了两声,拈须道:“我有个弟弟,和我一同学医,同一师门,医术还在我之上。只是他闲云野鹤惯了,不像我愿意老老实实开个医馆在这里治病救人。他整天到处跑,但也正因为如此,见了更多的疑难病症,医术更为进益。所以我虽然不能出去给桃姑娘诊治,但如果找到他,继续剩下的两次施针,也绝无问题。”

李月娥先是猛地高兴了一下,片刻又柳眉倒竖:“好你个霍老头儿,你也说他整天到处跑,你让他们去哪儿找他?”说着凑到霍昆跟前,扯着他胡子道,“再不说个正经法子,我真扯了。”

霍昆忙道:“我说的就是正经法子。平日他到处跑,但现在是大年初一,正月里他一定在家的,到他家里找他便是。”

李月娥这才高兴起来,放开霍昆道:“那太好了。他家在哪?远不远?”

霍昆揉了揉被李月娥扯疼的下巴,走到桌前,把纸笔铺开,道:“不算远。在越州。万春堂的霍仲,一打听便知。我给他写封信,把桃姑娘的病情、诊治方法都告诉他,他一看便知。剩下的两次针,便不算什么了。从这里到越州,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,赶得紧一些,两天一夜也就到了。来得及。”说着开始写信。

李月娥的心放了下来,这个法子也不错。如今的情形,她的确没能耐再把霍昆弄出去了。既然霍昆说那两次针由霍仲来施,那个霍仲应该医术还过得去。李月娥等霍昆写完,赶紧把信揣进了袖子里。一刻也没有耽误,冲出了霍昆的医馆,坐着马车向城东南赶去。

走到了半路,李月娥撩起马车的帘子四处看了看,方才在乾州城里不觉得,现在跑到了郊外,人烟稀少,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两匹马便格外显眼了。糟了,李月娥心里懊恼,不知道是赵匡胤还是父亲的鬼主意,竟然还跟着她。

李月娥在马车上飞快地想了想,眼看着马车到了一处山涧,前面就是几条岔路,这里有一汪不大的水面,冬天已经结冰。李月娥下了马车,跟着她的有一个丫鬟,两个随从,还有一个车夫,都是她信得过的。李月娥把信交给了其中一个随从,命令他从小道赶去怀安寺把信交给赵匡义,再告诉他去越州万春堂找霍仲等事宜。

那随从从一旁的树林里偷偷地向前去。李月娥走到那片水边,先是用力呼吸了几口,接着便开始在湖边甩了甩胳膊,踢了踢腿。跟着的那几个人有些纳闷地看着李月娥?赵大人吩咐跟着这姑娘,之前还风风火火的,现在怎么倒像来这里郊游了?

眼看着李月娥舒活完筋骨,在湖边跳起了舞,那几个人不由跟着李月娥的舞看得专注。这趟跟差真不错,这舞姿平日还真没见过。只是大正月初一,也怪了,这姑娘不在家待着,竟然跑湖边跳舞。

足足看李月娥跳了一个时辰。李月娥才停了下来,披了披风,又上了马车。等了又约莫有一个时辰,方才的侍从回来了,低声告诉李月娥道:“已经送去了。赵匡义大人让谢过姑娘。桃姑娘让把这个给姑娘。”说着递给李月娥一个东西。

李月娥伸手接过来,一个剪得怪丑的牡丹,不由唇角挑了起来,这是小桃的手笔。看来信是的确送到了。李月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,爽快地大喊了声:“回去喽!”说着轻快地跳上马车,抢了车夫的鞭子,自己驾起车来,看着车跑得歪歪扭扭,李月娥笑得嘻嘻哈哈。

赵匡义和小桃连夜逃到怀安寺。这寺庙有着上百年的历史了,只是藏在山里,知道的人很少,故而香火不旺。庙里只有一个老住持和几个看家护院的小和尚。看着大除夕夜的两人来投宿,也没有多问,便腾了两间房给他们。赵匡义担心追兵追上,一夜无眠。

第二天一早,除了两个赶来上头炷香的老妇人,再也没有旁人,赵匡义的心才稍微放下些,却又记挂着李月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霍昆带来,一时也有些焦躁。

怀安寺的住持见赵匡义身形魁梧,行走带风,看着像行伍出身,也不敢怠慢,一早吩咐了小和尚准备好斋饭,给赵匡义和小桃送去。住持亲自登门,准备问询一二。

赵匡义忙起来抱拳道谢,小和尚把斋饭放下后,住持坐在一旁,又似不经意地打量了番赵匡义和小桃,淡淡问道:“施主准备前往哪里?”

赵匡义答道:“我在这里等个朋友。等到后,便会去东南边。”赵匡义说得模棱两可。

住持了然,既如此,那应该也不会住很久,便也松了口气,随口道:“这里的斋饭虽简陋些,倒都是自己种的,施主将就吃便是。”说着把一旁的茶盏递给赵匡义,“这茶,是用了山里的泉水煮泡出来,味道比城中的清新些。施主尝尝。”

赵匡义再次道谢,为表敬意,伸出两只手去接,但左手只是虚挡,用右手接着拿了去。住持的眉头微微蹙了蹙,寺庙里的茶盏比一般的大些,一只手拿着并不轻松,不由问道:“施主左手可是受了伤?”

赵匡义点点头:“受了冻,有些痹症。”自从昨天情急之下都解不开系马的绳索,小桃便已经知道他的手有了伤。只是他并没有告诉她是如何伤的。赵匡义不愿意给小桃的心上再添负累。

小桃听着眸子有些黯淡,之前她虽然也对赵匡义遮遮掩掩的手有怀疑,但到昨天,才确定他的手受了伤。唉,都怪她,如果不是她惹的追兵,也不会两人掉进陷阱险些没命。

“哦。”住持轻叹了口气,“乾州今冬的天气,比往年都冷。也难怪。”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,“你们往东南去,一路可以留意有没有五火地玄参,那个泡酒后,外敷内用,对治疗痹症很管用。”

赵匡义还没有什么反应,小桃已经不由激动地插嘴道:“真的吗?那个什么参很管用吗?”

住持看着小桃微微笑道:“以前曾见有人那么做过,在雪地里冻麻了的脚,几年都动弹不了,用了五火地玄参泡了的酒后,好了不少。只是那种参很难找,长得也慢,百年不见得能长成一支。而且也只有乾州东南,和越州北边有生长。若是有缘,自然能寻得。”

小桃暗暗记了下来,五火地玄参,不管是真是假,试试总是要的。否则祁公子的左手不便,她心里也难受。小桃继续问:“那五火地玄参长什么样子?”

住持想了想道:“一般长在水涧边的树根旁,夏天不好辨识,冬天顶上会有层白绒毛似的一圈,便好认了。”白绒毛一圈?是什么样?小桃竭力地想着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。

赵匡义却是一直记挂霍昆什么时候到来,对住持讲的什么五火地玄参完全没听进去。这时送信的侍从到了,住持走了出去。赵匡义听侍从禀告之后,带着小桃匆忙和住持道别后,到了山下。本想雇一辆农户的马车,但无奈正月初一,没人肯抛下家中老小去赚这个钱,只好买了驾马车,赵匡义自己驾车,向越州一带疾驰而去。

马车在路上行了一整天。为了赶时间,赵匡义夜里也没有休息继续赶路。第二天上午,赶到一处小镇,名叫邵景镇。赵匡义才把马车停了下来。到了一处饭庄,对小桃说道:“再过两个镇子就是越州的地界了。再赶赶路,最晚明天早晨,就可以到越州城。”

小桃点点头,看着眼睛红红的赵匡义有些心疼:“还有两天才施针,能赶得及。”

说着二人一起走进饭庄,进到一处雅间,点了几个菜。正月的客人有些多,菜也上得慢。还没等菜上来,满身疲惫的赵匡义已经撑不住,伏在桌上睡了过去。小桃的心有些闷闷地疼痛,起身出去吩咐店家待会再上菜,让赵匡义能多睡会儿。

店家正端着菜冲这边雅间过来,听小桃这么一说,便说道:“那正好了,你们的菜我就给旁边那桌上了,他们正催着呢,赶着吃完要进山采药。”

听到“采药”二字,小桃的心不由动了一下,忙走出来轻手轻脚把门关上,看店家走到外面大堂里的其中一桌把菜放下,小桃忙走到那桌跟前,问道:“是你们要去采药吗?”

桌旁坐的四五个人打量了一眼小桃,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答道:“是啊。姑娘有什么事?”

小桃急忙问道:“你们这里有种叫五火,五火地玄参的药材吗?”一急之下,险些没叫来那个拗口的名字。

这时店家正好又来上菜,听到小桃的问话笑道:“你可问对人了。这几位是我们镇上岐黄药会的,对各种药材都懂得很。”小桃听店家说了后,对这几人更是尊崇。

年长的那人笑道:“五火地玄参也就是我们这里最多。运气好的,没准还真能碰上。”

小桃有些激动起来,对那些人道:“那能不能麻烦你们采些,我都买。银子好商量。我就在这等着,你们要多久回来?”

“采些?”年长的摇摇头,“姑娘,一看你就是外行。五火地玄参能采一株就不错了,还采些?不错,我们邵景镇山里,是特产五火地玄参,可那参难采着呢。沿着水沟边的斜坡长着,本就不好找,即便找到了,挖着挖着,突然就跑了。”

“跑了?”小桃还从没听说过有会跑的药材,不由睁大了眼。

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看小桃的样子,扑哧笑出了声:“这都不知道?人参会跑有什么稀奇?五火地玄参尤其是吸了日月精华,自然更难挖。挖着挖着不见了的情形多的是。所以我们可不敢保证能给你挖回来。”

年长的也说道:“再说我们这一进山,还得去山顶采些珍稀药材,不是一时三刻能回来的。干粮都备好了,起码得去个三五天,好好采些药材回来,才不枉辛辛苦苦折腾一趟。”

三五天?那赵匡义一定不肯等。小桃的心凉了一半,忍不住还是问着:“那你们有采到过那个参吗?”

那女子笑道:“当然采到过。只不过不可能每次都采到。但两三回,总有一回能采上。那药材对人身体极好,许多不好治的病,用了五火地玄参,都好得很快。你是哪里不舒服?”

小桃摇头:“不是我,一个朋友,胳膊冻着了,有些痹症。”

那女子接着道:“那就对了。五火地玄参尤其对冻伤有奇效。”看小桃说得诚恳,不由道,“要不你跟着我们进山去找找,找的到便成了,找不到就回来。”

年长的制止着那女子:“你又胡说了。她又不会采药,进去可怎么是好?”

“三哥,”那女子笑道,“你怎么糊涂了,五火地玄参长得并不高,一般就在山口那片水涧的树底下,我们一起过去找找,要是找的见就卖给这姑娘,也不误咱们继续去采药,要是找不到,她也可以原路返回啊。那里是山口,好进好出得很,有什么不行的。”

小桃的心动了动,那女子的话对她格外诱惑,如果能找到五火地玄参,祁公子的胳膊就不会总是拿不了东西,也不会在坏人追上来的时候,都解不开马的绳索。想着心里更加痛楚酸涩,便问着那些人:“从这里到山口有多远?”

那女子应道:“坐马车有一炷香就到了,不过我们都是走路,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过去。那山口也好找,你进去看看,要是没有就直接出来返回,也不远。”

小桃越听越心动,才一个时辰,要是真能找到五火地玄参,就能治好祁公子的胳膊。小桃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人,听他们和店家的对话,就是这个镇子的本地人。小桃的心放了些,急着去找参的念头已经占据了她的头脑,对那几个人道:“那我待会和你们一起进山。”

不多时,那些人吃完饭,和店家结了账。小桃折回雅间看了看,赵匡义还趴在那里睡觉,一路赶得太累,赵匡义睡得很沉。小桃嘱咐店家照顾赵匡义,转身和那些人一起出了饭庄。

那些人向镇子东南走去,一路聊着些采药的趣事,小桃一边走一边听着,倒也不觉得沉闷。那女子没有说谎,镇子很小,不出一炷香,已经走到了镇子郊外,多半个时辰后,已经到了山下,那女子对其他人说道:“我们进山要待好几天,不如在这里帮这个姑娘找找五火地玄参。反正那参即便有,也就在这附近。”

其余的人看那女子这么说,也没反对,便一起顺着山口的矮坡向上攀了去。小桃随口问着:“你们怎么冬天也采药?”

那女子掩口笑道:“这你就不懂了。采药一年四季都适宜。冬天有冬天的好,一些药材只有冬天才长,还都是名贵药材。”

“哦。”小桃似懂非懂,跟着一起顺着坡爬上去。那女子道:“五火地玄参顺着这坡上去,往往在那种树的下面。”女子指着一株大树说着,那树也奇,这么冷的天,居然也不掉叶子。女子蹲在树下来回找了找,摇摇头:“这棵下面没有。”说完又向前走去,小桃也跟着过去。

这时前面一个人叫道:“这里有。”

小桃的心怦地跳得老高,赶紧快步跑了过去。她迫切地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参。那女子在后面急得喊:“别,别跑那么急。”话没说完,小桃已经大步跑到了喊的人旁边。

那人正蹲着一点点地挖着,忽然颓然地停了手,看着跑来的小桃叹口气:“你跑这么快做什么?好容易看到一棵,你跑得这么用力,又震跑了。”

跑了?小桃有些手足无措,自己什么也没干啊,就这么跑几步,就能震跑?这时身后的女子也跑了过来,对小桃说道:“我还拼命喊着你呢。见到参,得脚步轻些过去,否则力气太大,参容易跑得不见。”

原来如此,小桃有些颓然地看着女子:“那怎么办?”

女子拍拍小桃的肩:“再找找。”

正午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,一众人又在坡上细细找着,忽然其中年长的喊了一句:“这儿有。”这回小桃聪明了,没敢快跑,只是轻轻挪着脚步,挪到了跟前,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,没有吭声,看着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,系上了那株参。然后一点点地挖着周围,生怕碰断了参的须子。

小桃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,终于明白了老主持说的一圈白绒毛是什么意思。那参在树下,上面有几片叶子,在冬天也变得枯黄,凝结了霜露,便在叶子上形成了一圈白色的冰霜,以至于像长的绒毛似的。小桃拍拍胸口,好在是跟着采药人来的,否则这参就在她眼皮子底下,她也不认得。

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,采药人才慢慢地把整个参都挖了出来。这株参不算很大,但须子也不少,那人把参递给小桃道:“拿着吧。这株参虽然不是千百年的老根,但疗效也不会差。今天是你有缘分。”

小桃接过参,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。从袖中拿出些银子递给那女子道:“我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,你们收着。太谢谢了。”

那女子把小桃的手推了回去:“别,你这么就没意思了。我们带你来也是顺路,这么一来倒像讹了你钱似的。快收着,趁着天早,赶紧原路返回去吧。我们还得进山里头,就不陪你了。你自己小心。”说完几个人向小桃挥了挥手,又往山里走去。只剩下小桃站在原地,怀着一身感激。

赵匡义在饭庄的桌上撑着睡了一会儿,连夜赶路的疲惫让他睡得有些沉,不到半个时辰猛地惊醒,一看身边没有人,忙走了出去。看到店家问道:“刚才屋里的姑娘呢?”

店家笑道:“您是说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吧?”见赵匡义点头,接着道,“店里方才来了几个人,是镇上岐黄药会的,准备进山采药。那姑娘也跟着去了。”

赵匡义的心一颤,眉头紧紧蹙了起来,不禁抓着店家胸前的衣襟,声音清冷:“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着采药的走?可是有人下了什么邪术?”

店家无奈地说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呀,那姑娘就突然非去不可了。兴许是觉得好玩呢。只吩咐我照顾好您,不过您也不必担心,那些人都是镇上的,还有些名望,平日我们都熟悉,不是坏人。”

赵匡义急火攻心,哪里听得进去,只觉得四肢都麻了,这个小桃,到底在瞎跑什么?赵匡义用力甩开店家,着急地问着:“他们去哪里采药?怎么走?”

店家看赵匡义真的急了,赶忙走到门口,指着东南方向道:“就从这顺着小路一直到头,很快就到郊外了,然后向东转三个岔路口,您就记着向左,或是问问人,绍峰山的入口,他们就在那里采药。”

店家还想细细说说那山周围都有什么标记,赵匡义哪里听得进去,出门把马车解下,骑着马向东南方向飞快地奔了过去。一路连打听带问,由于认不清路又走了不少冤枉路。直到下午,赵匡义才终于到了绍峰山的入口。

绍峰山是一个莲花形状的山群,入口处比较平缓,但前方的岔路却不少,赵匡义看着有些懵,这可去哪里找?赵匡义的心像有一百只猫在抓似的,小桃到底去哪了?那些人又是什么来头?会不会是南唐的探子?看着空荡荡的山,飘着湿冷的雾气,赵匡义忍不住大声喊着:“桃宜,小桃!”但回应他的,只有自己的回声。

赵匡义在山口等了一个多时辰,没有一个人经过,心里更加着慌,又等了半个多时辰,才从东边的山上下来一个药童,赵匡义仿佛看到了救星,急忙冲过去问道:“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吗?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,穿绿裙子的?”

那药童茫然地摇了摇头:“我没往深里走,只是在近处采了些药草,没看着人。”

赵匡义的心凉了下去,又问道:“那你们采药一般走哪条路?”

药童指了指东边和西边两条路道:“要是采寻常的,走东边就可以。要是采些名贵的,就去西边,不过西边山又高又深,进去容易迷路。”药童看了看赵匡义好奇道,“你不会想进山吧?不熟悉路可别去,尤其是西边的,当心夜里遇见狼。”

药童本是好心,但一句遇到狼,让赵匡义的心又狠狠揪了起来。赵匡义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,小桃跟着的采药人不止一个,听店家说是什么岐黄药会。如果是采寻常药材,大可不必这么多人结伴而行,那一定是走的西边那条路,去采名贵的药材。赵匡义没再多言,向着西边的路大步走了过去。

西边的路起初有些石阶,是人们为了进山方便用石头铺就的,走了大约两百多阶后,就全成了山间的小径。赵匡义顺着人踩出来的路向上走着。开始坡比较缓,越往后走,坡越来越陡,路两边棘草丛生,也越发难走。

赵匡义向上爬了半个多时辰,越来越急。这里的路倒是像有人走过,地上的薄雪有被踩开的痕迹。赵匡义仔细盯着路上的蛛丝马迹,顺着有人迹的地方向上快速地爬去。太阳越来越偏西,他必须尽快找到小桃。否则到了夜里,自己只怕也要迷路,赵匡义加快了步伐。

又向上快速地爬了许久,终于到了一处平台,有几个磨平的树桩,既然树桩磨平,说明这里常会有人停歇。赵匡义在平台附近来回走着,搜寻着,忽然看到一条小径通往后面似乎有亭子,赵匡义赶紧走了过去。

亭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歇着,从背着的口袋里往外拿着干粮准备吃,还有几个人在一旁说着话。赵匡义赶忙过去一抱拳,沉声问道:“敢问你们可是山下镇上岐黄药会的?”

那些人愣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匡义,面露惊讶,他们的额头也没写字,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从哪看出来他们是岐黄药会的?其中年长的那位点点头道:“阁下是?”

赵匡义悬了半晌的心才终于缓了缓,道:“是不是今早在饭庄有个姑娘同你们一起进山采药?穿着绿裙子的,她现在在哪儿?”

“她?”那些人中一个女子笑道,“她是你什么人?你这巴巴地从山下跑上来就为了找那个姑娘?那你之前怎么不和她一起来呢?”那女子见到陌生人,话却不少。

赵匡义没心情同她说些不相干的,眉头也越皱越紧。这时旁边年长的咳了一声道:“好了,别和这位公子开玩笑了。”说着对赵匡义正色道,“早晨是有一位姑娘和我们一起进山采药,不过我们在主峰东边水涧旁的树下,便已经分开。”说着想了想道,“要是她那时就原路回去,此刻肯定早已回到饭庄了。你们会不会恰好走散了?”

赵匡义听到这话,心嗖地蹿了起来,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走错了,要是走东边那条路,兴许和小桃就遇到了。赵匡义匆匆道了谢,不顾下坡的路陡,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奔冲下了山。

“哎!”身后那姑娘不无遗憾地说道,“都怪你们,那么快和他说完,都没人可以闲聊几句了。还没告诉他帮那姑娘挖了五火地玄参呢,真是的。”周围的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,“小妹也该找个人家嫁了。”

赵匡义从原路返回到山下,骑马疾驰回饭庄。他的心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,心中只祈盼着等他回去,小桃好端端地在饭庄坐着。赵匡义快马加鞭奔回饭庄,冲进去问着店家:“那位姑娘回来了吗?”

店家一愣:“没有啊。你不是去找了吗?没找到?”

赵匡义只觉得一阵锥心的凉,她没有回来——从绍峰山的入口到这里,就是走,也早就走回来了啊。慌乱,把赵匡义击得有些摇晃。店家看了看外面已经暗下去的天,对赵匡义道:“天色已经黑了。我这边喊两个伙计,带着火把,一起进山去找找吧。山里晚上会有狼。”

赵匡义的心来回撕扯着,急忙一抱拳:“多谢。”

店家派了伙计,带着火把和干粮、酒,陪同赵匡义再次进了山里。这次赵匡义在东面的入口带着路,一边走,一边用火把照着四周。那几个采药人说水涧旁,赵匡义便和伙计在水边一直找着。

天完全黑了,月亮升起,在沿着夜幕划着轨迹。月亮升到了正中,又滑到了东边。随着月亮的轨迹,入夜的天气也越来越冷。赵匡义更加心急如焚,小桃就穿了那么条裙子,可怎么受得了?

翻过一个枯草坡,其中一个伙计的声音忽然抖了起来:“那儿,那儿——”说着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前方。

赵匡义顿住步子,在月色下,纷纷凋落树叶的枯枝在风中萧索地摇晃,而前方背着他们的,是一头昂首定立的狼。听到他们的声音,狼迅速地扭过了头,看到他们手中的火把,狼的头向一旁歪了歪,继续回头看着刚才的方向。而狼对面的草丛里,有一个微弱得几乎没气息的声音:“救我。”

赵匡义的心咯噔疼了一下,一瞬间,那个大男人的手竟微微有些颤,手里的火把都不稳地跟着颤了一颤。是小桃的声音,她还活着。赵匡义不顾一切地向前走了过去,那两个伙计赶忙拼命拽住他:“有狼,你不要命了?”

赵匡义淡淡笑了,他要命,但当小桃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,他的命就不算什么了。赵匡义对那两个伙计示意,让他们走到一边安全的地方,赵匡义右手拿着火把,向狼走过去。

荒凉的草坡上,半弦月悬在如幕的苍穹,赵匡义一身如墨的袍子,手里擎着火把,向那头狼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。他眸中的狠戾,对视着狼眼中的凶狠,甚至于分不清,谁更像一头狼。

那头狼的兴趣终于从小桃的身上转移到了赵匡义的身上,盯着赵匡义看了许久,赵匡义手里的火把渐渐有些燃尽,光弱了下去。狼瞅准时间,猛地向赵匡义蹿了过来,速度快得让人躲闪不及。

赵匡义把手里的火把向着狼甩了过去,狼的头微微一偏,就在千钧一发的刹那,赵匡义手里的短剑像一团寒光,飞快地从腹部刺进了扑过来的狼,没有来回格斗,没有生死较量,只是一招,就把一头刚才还迅猛飞扑的狼,变成了一摊血肉分离挣扎垂死的皮囊。

赵匡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力量。平日里他的功夫虽然好,但是还没到了一招毙命的地步。可见情急之下,能有多大的力量,不到那个时候是怎么也想象不来的。何况他只有一只手,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,那一只手也必须全力以赴。

赵匡义快步走到了狼对面的草丛里,心都在颤着,还没等他去扶,小桃自己从后面吭哧着爬了出来,全身的污泥杂草,不知道从哪儿滚下来的。腿上乌漆墨黑的一片,脸上黑一道白一道,肩膀的衣裙也扯成了好几缕,赵匡义不禁问道:“没事吧?”

小桃摇摇头:“没事。”又抚着胸口劫后余生般庆幸道,“幸好你来了。这里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,太要命。”

小桃本是随口一句话,却让赵匡义的心锥得疼,疼着疼着,就生起无名的气来。自己辛辛苦苦保护着她,可她竟然不知道整天想着什么,乱跑瞎逛,把她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说,晚来一步……赵匡义不敢想下去。

赵匡义解下身上的大氅,把小桃裹住,没有多说一句话。小桃的腿伤了,走路一瘸一拐的,刚才又受了惊吓,此刻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。赵匡义看小桃走得吃力,俯身背起小桃,向山下走去。

颠簸的山路,背上的上弦月,黑色的天幕,小桃伏在赵匡义的背上,是从未有过的安心。从前,她的脑子里一直只有白色的袍子,似乎只有那片白,才能带给她心灵的安宁。可就在刚才,月色下的那一束黑,那和狼不分伯仲的狠戾,让她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,那束黑,让她更加踏实安稳。

到了山下,赵匡义把小桃放到马上,和另两个伙计一起回到了饭庄。店家忙腾出间屋子给赵匡义和小桃,又命人打了热水给小桃洗澡。小桃钻进了热腾腾的水里,却又疼得龇牙咧嘴地飞快从水里扑了出来。

疼,身上那些被树枝石块摩擦的伤痕,深的深,浅的浅,却无一不是撕心裂肺地疼着,每一处伤痕都让她直喘气。小桃只好用巾子蘸了水,把身上的污泥和脏水擦掉,再把巾子投干净,又重新蘸了干净的水擦拭。一点点,像小鸡啄米似的,把泥垢擦干净,却还得避让着鲜血淋漓的伤口,疼得眼泪直往下掉。

折腾了半晌,才好容易把身上擦洗干净。一整天的害怕,疼痛,这才稍微舒缓了些。小桃换了件干净衣服,把门打开,伙计送了热腾腾的饭过来,小桃在门口张望着,不由问道:“公子呢?”

伙计把饭菜放到桌上,回答道:“公子在另间房里吃着。让我告诉姑娘,赶紧吃,吃完去赶路。”

小桃有些发愣,吃饭还在另间房里吃?兴许是急着赶路,小桃也没有多想,从那件换下的衣服里把两支五火地玄参拿出来,细细用白布裹了,淋了些水,缠得紧紧,放在了包袱里。

小桃这里刚收拾好,赵匡义已经到了门口,看着小桃没有什么表情:“收拾好了?那就走吧。”说完也没有看小桃,大步流星向外走了出去。小桃忙背着包袱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,也到了饭庄外。

天还没有亮,满天繁星坠着的夜空,很清凉,很炫目。赵匡义和店家辞别,又奉了一大锭银子答谢这一天的帮忙,看着小桃自己吃力地钻进马车,也没有搭把手,直接跳上马车前面,驾着车绝尘而去。

赵匡义把马车赶得飞快,不知道在和谁赌着气。他心里的确是不痛快,他想不通小桃到底在想什么,每天都在出状况,这一路颠簸,一路艰辛,好容易从二哥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,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,她竟然还有心情游山玩水。

她的身体,他那么在乎,可以抛下兵权,抛下娘和二哥,抛下他能抛下的一切,只为了带着她把病看好。在他都不笃定能活着出去的时候,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,用血去换她的命。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珍惜自己的身体?就算她有病,就算她的情绪和正常人有异,可是……赵匡义给自己想了上百个理由,不去生小桃的气。尤其她的疯癫病还没有好,做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。

可情绪还是得不到缓解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当漫山遍野找不到小桃的时候,他有多么焦灼。那种焦灼,恨不得可以一手把整个山翻遍,恨不得把每一寸地都铲遍,那种焦灼甚至成了一种炮烙之刑,让他疼得没地方钻。这种疼痛之后,他看着小桃,是无法心平气和的。

小桃却还毫无知觉。靠着马车打了个盹儿。中午的时候,赵匡义把马车停下,喝了几口水,吃了些带着的干粮。小桃看赵匡义赶得辛苦,便说道:“不用急,今晚之前肯定能到的。”说着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舒活了舒活筋骨,不远处有条小溪,难得的在冬天竟然没有结冰,小桃向小溪走过去,想照着河水梳弄梳弄头发。

赵匡义看小桃又向远走去,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小桃,紧紧皱眉道:“你又做什么去?”

小桃只顾着看前面的溪水,也没留意赵匡义的情态,声音还带着丝喜悦:“那里有条小溪。我们过去……”

话没说完已经被赵匡义冷冷打断,声音在凉薄中有着一丝愠怒:“桃宜,你是不是永远不能消停一会儿?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冒冒失失会惹很多麻烦?”他没有心情和她去看小溪,他只知道今晚赶不到越州,见不到那个霍仲郎中,她的病就会很麻烦。而这里距越州,还有上百里,沿途会发生什么事情,他都不敢预测。

小桃怔住了,赵匡义从没有和她这样说过话,她会惹麻烦?小桃有些发懵。赵匡义蹙紧了眉头,不容丝毫置辩:“上车!”

小桃没有再说话,一瘸一拐地向马车走了过去。赵匡义伸出手,准备让小桃搭着上车。小桃一手扶在了马车棱上,用力一踩,脚上钻心的疼痛袭来,小桃深深吸了口气,钻进了马车。赵匡义撤下了没用的胳膊,反身上马,把马车驾得飞快。

小桃坐在车里,眼泪莫名其妙地往下掉,这么些日子,她似乎一直依赖着赵匡义,在她的世界里,只有一个他。不论是看病,生活,他是她全部的依靠。以至于她忘了问自己,他为什么是她的依靠?自己又凭什么在危难时总得到他的庇护?原来他也会烦躁,也会觉得自己惹麻烦。

小桃紧紧抱着膝,把自己缩了进去。好冷,哪里才能暖和一些?她第一次反思她和赵匡义之间,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沉重的包袱,带给他很多的累赘和麻烦,自己这么跟着他,是不是很不应该?

日落西山的时候,马车终于进了越州城。越州是吴越的地界,但吴越对大周的百姓是无须通关文牒就可以入城的。赵匡义是周人,拿着玉牌便进了越州城里。万春堂在这里很有名,赵匡义打听了一番便已经到了万春堂的门口。

万春堂的门闭着,赵匡义拍打了半晌,才从里面出来一个小童,问他们找谁。

赵匡义问道:“霍仲大夫在吗?”

小童摇摇头:“师傅外出给人瞧病去了。今早刚走。”

赵匡义的心急了起来: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
小童答着:“要七日后。”

赵匡义想了想又问道:“我们找他有急事,你知道他去哪里出诊吗?我过去找他也可以。”

小童一个劲地摆手:“那可不行。他没有交代去哪儿,但一定不在越州城了。你们就在越州等着还快些,这去哪里找?再说了,师傅这次出诊进出都有人来接,我们都不知道是哪家府上。”

有人接,那想必是大户人家。可不在越州,又去哪能找?七天,黄花菜都凉了。千算万算,没想到大正月里,霍仲还会去出诊,赶得又这么凑巧。小桃的针谁去施?

小桃的心也沉了下去,但事已至此,也没什么办法,便对赵匡义说道:“既然这样,不如就在这里住下,等郎中回来问问再说吧。”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。

赵匡义说不出的懊恼,霍仲是一早走的,如果不出意外,昨天晚上赶到,那根本就来得及。可偏偏这倒三不着俩的事,最后白白错失了机缘。赵匡义闷闷在前面走着,找了间客栈投宿,一声不吭。

小桃看赵匡义闷声不响,心里更是七上八下。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盏茶递给赵匡义,说道:“喝茶吧。”顿了顿,咬咬牙说道,“我的病,其实也差不多了。我不想治了。”

赵匡义声音很冷:“什么意思?”

小桃纠结了许久,说道:“现在做什么事也不影响,只是有些事记不得。也不要紧。公子还有许多事,要不要先回去看看?我拖累了公子这么久,实在……”

小桃生分的话像把利刃似的,狠狠剜了赵匡义的心,铮铮发疼。她在和他客气?那他白白在给谁操心?赵匡义定定看了小桃一眼,勾唇淡淡笑了,笑容有些悲凉:“叶小桃,你没心的。”

小桃的心狠狠扯了一下,眼圈有些红,抬眸看着赵匡义竭力扯出个笑:“我是没心。你可以不理我。”

赵匡义的心痛了起来,他妈的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女人心没这么凉?赵匡义忽然觉得很累。身体很累,三天了,没正经睡过一觉,只是打了个盹儿,还让小桃走丢了。心更累,从迎銮镇再见到小桃,看着小桃从疯疯癫癫到现在的有条有理,每一点变化,他既欣喜又害怕。他不愿意做那个白袍子的死人,可他又怕她想起来后和他疏远。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在两种情绪的夹缝中过,不管心里多纠结,他始终希望小桃是健康的。可到了最后,她越健康,和他越生分。

赵匡义站起身来,没再说话,到隔壁的房间倒头睡去。他太累了,只想好好休息。

小桃坐在屋里,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。她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,可越是想揣摩他的心思,越惹恼他。小桃有些手足无措。从包袱里把那两支费了好大劲才弄到的参拿出来,放在鼻子下闻了闻,比刚采出来的味道又淡了些。小桃有些焦急,这参会不会越放越变差?本来想着来这里,有郎中在,才好知道怎么用这参,可现在郎中没在,这参她自己又不会用,真是焦急。小桃把参放在窗口晾了一会儿,又用白布裹好,收到包袱里。

转念一想,这里是越州城,不可能只有一个郎中。用五火地玄参治疗冻伤,别的郎中应该也会。想到这里,小桃带着参走了出去。在越州城里打听了打听哪里还有医馆,有人说城西的仁济堂不错,只是远了些。远不怕,小桃向着城西走了过去。

仁济堂的郎中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,听小桃这么一说,又打开小桃带的五火地玄参看了看,微微笑道:“如果像你说的,由于冻伤造成的痹症,那么把参切片,泡在原酿的烈酒里,不论是服用还是擦拭,都见效的。”

小桃刚舒了口气,那郎中又道:“不过,病人不在,没法望闻问切,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调方子,多少酒,多少参,还加不加其他药材,都是未知。要是别的药材,姑且不论怎样,先用着。但这五火地玄参不是寻常药,想必姑娘也费了番周折才拿到。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用了。必须用最合适的方子,最恰当的用法,才不浪费了这参。”

小桃听着也有道理,连连点头。这参不能浪费,想想道:“那我带着他来您这里诊治后再说吧。”可是,如今她和赵匡义别扭着,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越州城很大,小桃从客栈到了城西的医馆,又从医馆溜达着回来,脚也瘸着,一拐一拐,回去的路上,每一步倒钻心似的疼。又是两个时辰过去。

赵匡义一觉醒来,到隔壁一看,小桃又不见了。天早已黑了,客栈都上了灯。她又去哪了?赵匡义焦躁得有些坐立不安,为什么她就不能安安静静待着,为什么总让他担不完的心?

赵匡义跑出去正要问店家是否知道小桃去了哪里,却看到满怀心事的小桃正向房间走了过来,赵匡义一个箭步上去,抓着小桃的肩几乎咬牙:“你又去哪了?”

小桃正要说去医馆,忽然心里咯噔一下,糟了,那参落在医馆忘了拿回来了。那参可不能丢啊。小桃急得全身直冒冷汗,顾不得回答赵匡义就要向城西跑去:“不行,我得再去一趟。”

赵匡义一把把小桃扯了回来,声音很大:“够了!”

赵匡义情急之下,力气有些大,小桃的脚本来就不爽利,又在外面走了许久,早没了力气。被他一扯站立不住,撞在了门框上,“砰”的一声,小桃的半个身子都磕在了上面,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。

赵匡义没料到小桃一点力气也没,撞的声音又大,忙把小桃又揽了回来,刚才的气早抛到了脑后,焦急地问着:“碰到哪里了?痛吗?”

小桃摇摇头,忍着泪看着赵匡义声音微颤:“公子,真的必须赶紧去医馆,我的参落在那里了。再不去,只怕丢了。”

赵匡义一愣:“参?什么参。”

“五火地玄参,”小桃忽然觉得有些委屈,身上的疼,又焦急参被人拿走,眼泪有些止不住,“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的啊。”她真的为了那两支参费尽了辛苦,当初采药人帮她找到了一支。她又怕一支不够,在附近又找了好久,天寒地冻的手都要冻僵了,好在老天助她,又被她发现了一支更大的。小桃不会挖参,又怕参跑了,就用手指一点点地把参附近的土刨掉。等整个参出来的时候,她的手指都是血。

可就是为了挖第二支参,耽误了时间,下山的时候天都快黑了,她迷了路,在山里徘徊逡巡了好久,天黑路险,她从坡上滚了下去。好在坡并不高,她摔到坡下的时候,整个身子都擦破了,只手里紧紧抱着那两支参,连头都顾不得护。跌到了坡底,好容易爬了起来,还没歇过来,却又遇到了狼。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。好在赵匡义及时出现,否则,为了那两只参,她险些没了命。

小桃哭得有些无助:“为了它们,摔下坡,差点被狼吃了。我不想丢,我要去医馆找回来。”

五火地玄参?赵匡义像被一把大锤狠狠抡了下来,自己真是个混账。赵匡义一把把小桃紧紧揽在了怀里,她不是去玩,她是去给自己找药。自己的脑子是被猪油蒙了吗?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她是去找药材呢?只怪当时住持随口那么一说,他又记挂着霍昆什么时候过来,压根就没放在心上。可那个傻丫头,竟然记住了。还费尽了心血去找。赵匡义抱紧了小桃,声音沉沉却有些微颤:“对不起。”

小桃的情绪平复了些,对赵匡义道:“我们赶紧去找吧。”

赵匡义点点头:“好。”

外面的月亮虽然只是上弦,却很亮,赵匡义骑着马带着小桃过去,好在仁济堂的郎中看那五火地玄参名贵,给小桃收了起来。等小桃回去后递给她道:“这药可不容易找,千万收好别丢了。”

小桃看着找回来的参,一脸的笑意,对郎中道:“对了,就是这位公子的手冻伤了。你快看看,该怎么服药。”

仁济堂的郎中看了看赵匡义,道:“那就请公子坐下,老朽试着把把脉。”

赵匡义坐了下来,虽说并不太信这信手拈来的郎中,但看小桃兴致很高的情态,也不好让她扫兴,便伸出手让郎中诊脉。

郎中拿起赵匡义的胳膊,切扣一番,拈须笑道:“这位公子的手,不在冻伤。”

赵匡义和小桃都是一愣,不是冻伤是什么?郎中继续道:“在亏了气血。”赵匡义不以为意地笑笑,霍昆也曾说过,亏了气血加上冻伤,才会这样。

郎中又道:“不过很奇怪。公子腕上的疤痕,不像能流出那么多血的缘故,而且还是伤了心脉。按理这个伤口不大,血流片刻便能自动愈合,即便是寒冬,也断然不会一直流血。除非——”

小桃追问着:“除非什么?”

赵匡义沉声打断道:“也没什么,那天负了伤,又天寒地冻,兴许就比平日要严重。”

郎中摇头:“不会,除非用力放血。”

小桃半信半疑看着郎中,琢磨着这个放血是什么意思。赵匡义打断道:“那如何诊治?”

郎中道:“如果的确是放血伤了心脉,再配些当归,熟地黄,把五火地玄参切片,熬了汤药喝,再配以针灸,便可痊愈。要是只是寻常失血,那加些鸡血藤,不必熬汤药,用酒泡三日就可服用。公子要是不告诉我实情,我怎么开药?”

赵匡义心里一惊,这位郎中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,霍昆都没法子的病他一下就诊出了原委,只是小桃在这里,先不说这些,赵匡义转了话题:“果然医术高明。”说着把霍昆的信递给了郎中,“我们本来是想找霍仲大夫施针的,但霍大夫不在。如今遇到您,更胜一筹,不知能不能给她施针?”

郎中接过信看了看,又给小桃切了切脉道:“这位姑娘的病已经在见好。霍家兄弟的医术天下有名,找他看不错的。不过每个人都有专长,霍昆这么治也可以,只是他们用的是霍家的点梅针法,每次施针的穴位、力度、针的长短都有讲究,这个是他们的独门秘学,除了霍仲,这天下没人能接霍昆的针法。我是会施针,但我不会点梅针法,扎进去反而会气血紊乱,前功尽弃不说,只怕血脉逆行。还是等霍仲回来试试吧。”

赵匡义听他这么说,心又沉了下去。看来,只有等霍仲了。小桃却是一个劲儿地问着:“那公子的病呢?怎么治?”

赵匡义不等郎中开口便说道:“今天天色太晚了。反正已经说了可以治,不如明天一早过来,也好详细问诊。”说着把五火地玄参拿了起来,“东西找到了,先走吧。”

小桃极不情愿地被赵匡义拽了回去,心里却还在琢磨着什么是用力放血。

连日来的劳累,小桃一夜睡得很沉,等到第二天醒来,已经日上三竿了,小桃忙起来穿好衣服,出门看到赵匡义已经从隔壁的房间出来,忙说道:“公子,我们快去诊治吧。都怪我,睡得太沉了。”

赵匡义微微笑道:“不必了。我已经去诊治过了,郎中开了药,我托店家帮着熬了出来,已经服过了。”

“啊?”小桃惊讶得合不上嘴,一个早晨,公子已经把这么多事做好了?小桃有些懊恼,都怪自己太没用了,睡觉都能睡得这么死。不由嘟囔着,“都怪我,什么都做不好。”

“不会。”赵匡义轻轻执起小桃的手,看着小桃目光沉定,“你还可以帮我把以后的药熬好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小桃急着答应道。已经没有陪他去诊治,更得把药熬好。

郎中开了五服药,每天一服,煎好分两次服用。小桃便一早就用凉水把药泡好,在晨露里放一个时辰,据说药效会更好。小桃每天都起个大早去泡药,泡好了再去煎。

赵匡义趁着小桃每天上午忙着煎药的工夫,快速地去到郎中那里辅以针灸。

五天过去了,最后一服药煎好,小桃端着药碗递给赵匡义,赵匡义无意伸出了左手去接,虽然手有些颤,但是竟然接住了碗。小桃看赵匡义用左手接,先是赶忙伸手去护着要掉下来的碗,看着赵匡义摇摇晃晃把碗接过放在了桌上,小桃愣住了,紧接着是涌上心来的狂喜,不由大叫着:“你可以接着了,这药管用了。”

赵匡义也是一怔,自己刚才本是无意,谁知道手中竟比平时多了力气,虽然只能接很短的一段距离便又酥麻无力,但比原先还是长进了许多。五火地玄参果然很有效,不由看着小桃淡淡笑道:“多亏了你的参。”

小桃捧着赵匡义的左手,眼圈都有些红红的。她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,终于开始有了好的苗头,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就这么激动。比自己的毛病好了还要心情跳突,好像春风拂上了嫩芽似的喜悦,声音都有些微颤道:“那再去找郎中开几服药回来吧,就可以彻底好了。”

赵匡义也用右手拍了拍左手,道:“好。明天再去。今天还有些事。”赵匡义这早晨在集市上走着,仿佛看着有几个像是赵匡胤的部下,兴许赵匡胤已经打听到他们的下落了。他有些担心,准备换家客栈投宿。又怕小桃担心,便没有再讲多余的。中午时分,赵匡义到了城郊,准备找家农家投宿。客栈来来往往都是人,他左思右想,都觉着有些不安全。

小桃看赵匡义出去,忽然想着如果明天才去找郎中抓药,那药便不能在晨露里泡了再煎服,不如自己去找那郎中开回来。也免得赵匡义顾不过来。小桃换了衣服,去到郎中那里。

见到郎中,小桃直接笑吟吟地开门见山:“多亏了你,公子的手见好了,今天都能拿住药碗了。”

郎中看是小桃,哈哈大笑道:“有了你的五火地玄参,再配上我的独门针灸,虽然不比霍家的针,诊治冻伤还是可以的。”

小桃听到针灸的时候愣了一下,祁公子还来针灸了?她怎么都不知道,忽地想起之前郎中曾经说过,如果是用力放血,才需要熬药并配以针灸,如果只是普通冻伤,只要用五火地玄参去泡酒就可以。自己真是脑子坏了太笨,熬了这么多天的药,愣是没反应过来,不禁问道:“什么是用力放血?公子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?”

郎中一愣:“你不知道?”

小桃摇摇头:“那晚我冻晕了,迷迷糊糊的,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
郎中犹豫了一下,道:“之前为公子诊治的时候,他特意嘱咐我不要随便说。”

“和我还叫随便说?”小桃缠磨上了郎中,一个劲儿地追问着,“快告诉我嘛,怎么用力放血?你一定知道的,对不对?”看郎中转到一边去抓药,又道,“那你告诉我,我又不会去乱说。再说你告诉了我,我才能更用心地熬药,你自己守着这事有什么劲……”

小桃追着郎中绕来绕去,就是不肯停嘴,郎中被磨得实在没办法,停住了手,看着小桃道:“你还真是晕得够迷糊的,你以为就你这身子骨,冻一晚上还能活着?是那位公子割了自己的伤处把血喂了你,你才能熬过那么冷的夜。我也是人老话多,这又是件积功德的好事,虽说那公子让我不要同你讲,但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可讲的……”

郎中后面的话,小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,她的脑子里只有那震山动地的几个字“割了自己的伤处把血喂了你”。小桃的心猛然跳得很快,仿佛被什么狠狠拨弄了一番,扯得有些疼痛,却有些甜蜜。她从来不知道,有人可以这么对她。小桃猛地转身往回跑去,她想见到她,很想,立刻!马上!

赵匡义在城郊打听了一圈,但正值正月时节,家家户户团聚,并没有空余的客房可以投宿。赵匡义在越州城中行走都不由分外小心,如今必须全心等着霍仲回来,实在不想横生枝节。

从城郊回来,赵匡义顺路又去霍仲的万春堂瞅了一眼,他每天出来都会路过看看,万一霍仲提前回来了,也好第一时间带小桃过去看病。

今天的万春堂与前几日有些不同。前几日的门板都是上得死死的,今天竟然开了一半,门也虚掩着。门口立着几个人,虽然穿着袍子,但看立在那里的姿势及身形,不是普通人,像是兵将的气度。赵匡义的眉头皱了皱,难道霍仲回来了?

-未完待续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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